凃晋文,男,1940年10月生于湖北武汉。湖北中医药大学二级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湖北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(湖北省中医院)主任医师。长期从事《中医内科学》《中医急诊学》的教学工作,以及中医心脑病证、急症及疑难杂症的临床和科研工作。临证辨证准确、用药精当,善于将经方、时方融汇贯通,尤擅于辨治中医心脑病、急症及疑难杂病。
“你别着急,慢慢讲你哪里不舒服。”温和平缓的话语从湖北省中医院国医大师凃晋文的诊室里传出,这位已耄耋之年的老人目光慈祥而坚毅,刚轻声安慰完面前的患者,正在为他仔细把脉问诊。在凃晋文的身后,是整齐罗列着中医经典、中医古籍的木质书柜。
诊疗患者和学术科研,是贯穿凃晋文近60年行医路的两件事。他坚守临床一线,致力于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,将为人民健康服务摆在首位。
“正德厚生,臻于至善”,这是一位老友对凃晋文的评价,这八个字是对他近60年行医生涯的总结,也是他毕生的追求。
结缘中医,“读得精,学得深”
1940年10月,凃晋文出生在湖北武汉,他自幼记忆力好,对于楚地的诗词歌赋尤为感兴趣,对苏东坡《赤壁赋》和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,李白旅居武昌创作的《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》《江夏送友人》等名作很是喜爱,经常诵读,并常常引用,诗词歌赋接引他进入了传统文化的大门。
1958年初秋,湖北医学院(现武汉大学医学院)医疗系迎来一批新生,其中就有时年18岁的凃晋文,东湖边的校舍里,多了一名勤奋好学的杏林学子。
“当时的湖北医学院正在进行院系调整。”凃晋文回忆,彼时,全国掀起西医学习中医的热潮。因此,湖北医学院新创办了两个院系,一个是儿科系,另一个就是祖国医学系。“祖国医学系创办后,要在我们医学院400余名新生中挑选30名新生进入,学习中西医结合和中医,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。”凃晋文说。
当时采取自愿报名的形式,自幼喜爱国学的凃晋文没有犹豫便在申请书上签了名,被选中进入祖国医学系学习,由此与中医结缘。1960年,由于院系调整,凃晋文转入湖北中医学院(现湖北中医药大学)中医系中医学本科,开启了在漫漫中医路上的求索。
“被选上我真的很高兴。”每每提起与中医结缘的经历,凃晋文的眼神里总会透出一丝喜悦,“这件事改变了我的人生啊,我从一个喜欢学西医的人,成为了一名中医人,而且越学越喜欢。”凃晋文坦言。
由于自幼喜读古籍,所以凃晋文对中医经典兴致浓厚,学起中医来也如鱼得水。他深知打牢基础对医学生的重要性,因此熟读中医四大经典,熟背汤头歌诀,他表示“这些都是学习中医的基本功。”因勤奋好学,成绩优秀,凃晋文在校期间任学生会学术部部长,期间带领大家举办学习讲座,开展学术交流,研讨名家名医经验。
而在凃晋文的求学经历中,最令他铭记于心的是师从中医内科学家、伤寒大师洪子云教授。
为继承洪子云的学术思想,凃晋文刻苦学习,熟读各家经典时,遇到不理解或者领会不透彻的知识点便虚心求教,领会后于临床求验,成绩优秀的他深得洪子云首肯,评价他“读得精,学得深”,每逢临床出诊、会诊、学术报告、学术会议及讲学时都把他带在身边。也是在这一过程中,凃晋文的中医理论功底得到了进一步夯实,中医科研及临床思路也更开阔了。
“洪老敏锐超前的思维、渊博精深的学识、精练流畅的笔端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;严谨治学的态度、创新进取的作风、无私奉献的精神,也一直激励我在中医的道路上勇于突破、服务人民。”凃晋文说。
坚守一线,全心全意为人民
1964年,凃晋文大学毕业,留任湖北省中医院工作,在临床一线一干就是近60年。如今,83岁的凃晋文仍坚持每周上两个半天的门诊,在湖北省中医院光谷院区和凤凰院区,总能看见他忙碌的身影。
“身体怎么不好?”这天,凃晋文的诊室走进一名中年女性,自述情绪一紧张或者劳累就头晕手抖,凃晋文记录并仔细问诊后,对患者说:“我诊断应该是植物神经功能紊乱。”怕患者不理解,他又放慢语速说了一遍,并补充道:“现在我们要调节这个植物神经,我先给你开两个礼拜的药啊。”凃晋文一边说一边写下处方,随后又询问患者是否要自己煎药,“自己煎药的时候要注意啊,红枣三颗,生姜三片差不多这么大。”得到肯定的答复后,凃晋文将处方递给患者后,手上一边比划一边再三叮嘱了所用药材的种类、剂量等。
“凃老对待患者总是这么细心,事无巨细地亲自叮嘱。他也总是教导我们,要以平淡之剂救重症,全心全意为人民。” 凃晋文弟子、国医大师凃晋文传承工作室秘书陈俊说,无论什么时候,凃晋文都将患者摆在首位,对待患者温和耐心,重视患者的感受和需求。甚至在外出讲座的间隙,有患者慕名前来求医,他也毫不吝惜自己的休息时间,耐心为患者诊疗。
回顾凃晋文从医路,不难看出,从踏入医学大门的那一刻起,凃晋文就将大医精诚铭刻于心,以护佑人民健康为己任,在中医道路上勇担重任、服务人民。
20世纪六七十年代,年轻的凃晋文与其他医疗卫生人员遵照毛泽东关于“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”的指示,到农村开展巡回医疗,深入农民家庭或田间地头,发挥中医药优势为农民治疗血吸虫病、梅毒等传染病及其他常见病。
“我们去基层,乡亲们都非常欢迎。”凃晋文回忆,令他印象最深的是在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,一位老人听说有省里医疗队来为村民看病,走了20多里山路来就诊。确诊是高血压后,老人说,希望能用一服药治好。“那个年代基层穷,人们没钱,老人的钱只够买一服药。”凃晋文说,因此他经常给基层捐款,以资助贫困患者支付医药费。
在基层帮扶时,凃晋文和同事与农民一同生活、劳作,真切感受到了当时农村缺医少药的情况。经过那些日子,凃晋文更加坚定了要做好医疗服务工作,不断提高医疗技术的决心。
2003年“非典”(SARS)疫情暴发以后,凃晋文长期担任湖北省中医药防治艾滋病、非典及重大传染病的防治专家组组长。2004年,凃晋文接到中医药防治艾滋病(AIDS)方面的工作任务,要用中医药治疗湖北省约200名艾滋病患者。这些患者大部分居住在偏远山区,交通不便。凃晋文带队跋山涉水,亲自到每一名患者家中,询问病情,把脉开方,甚至送钱送物送药,帮助患者改善生活条件。
凃晋文十分重视患者的感受,为了保护患者隐私,他在为患者诊断或送药时都会避开其他人;患者中还有部分外出务工人员,凃晋文每次都会提前和他们沟通,按照他们的时间要求诊断或送药。
凃晋文还指导基层专家辨证用药,手把手传授艾滋病防治经验,接受治疗的患者症状得到了改善,病亡率也有所降低。长期深入一线的诊疗成效,让凃晋文愈发坚信中医药治疗可大大改善艾滋病患者的生活质量,而且成本低、副作用小。2007年,凃晋文获得 “中药治疗艾滋病试点工作先进个人”称号。
2020年1月,80岁高龄的凃晋文临危受命,担任湖北省卫生健康委中医药防治新冠医疗救治专家组组长,组织编写了《湖北省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中医药防治方案》,负责指导湖北省新冠病毒感染患者的中医药治疗和医师的临床培训。
从踏出校园的那一天起,凃晋文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临床一线,祛百姓之沉疴,守医者之天职,他坚守着自己全心全意服务人民的初心。
埋头深耕,专攻急症、脑病
在湖北省中医院从事临床、科研、教学工作以来,凃晋文先后担任湖北省中医院大内科主任、中医急症研究所所长、脑病学术带头人等职务。从医近60年来,凃晋文潜心钻研中医热病、急症、心脑病证及疑难杂症的诊疗。
在大众印象中,中医是“慢郎中”,不能治急症,这让凃晋文心里结了个疙瘩,怎么能改变大众的这种看法呢?20世纪七八十年代,担任湖北省中医院急症研究所所长的凃晋文,倾注改变中医“慢郎中”形象的恒心,致力于中医急症、热证的中医药救治。
凃晋文带领团队,从高热入手开展研究。“当时在急诊科,最常见的急症就是高热,遇到高热患者就是吃西药或者打针。我们研究的目标就是用中药来解决发热这个症状,转变中医慢郎中的形象。”凃晋文说。
为了达成这个目标,凃晋文和团队经历了不少困难。为了第一时间为发热患者辨证用药并得到反馈结果,凃晋文与团队吃在病房里,住在病房里,辨证、开方、熬药亲力亲为。
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,凃晋文对外感高热的诊疗已颇有心得。在他看来,外感高热因其病因的多源性、证候的多样性、病证的多变性、病情的复杂性,以及在其病情的演变过程中极易耗伤津气,发生闭证、痉证、血证、脱证等特点,在救治上,应遵循中医的温病卫气营血理论,清热、解毒、和解、通下等多法联用,才能有良效。
经过多年的研究和临床实践,2001年,凃晋文团队成功研制出中药新药“柴石退热颗粒”。“这个药我们以前病房里叫‘退热一号’,现在院内制剂叫‘热必宁合剂’,在同等条件下比西药退热要快,可以说是为中药治疗急症提供了一种新的手段。”凃晋文说。
对于脑病的诊疗,尤其是中风病,凃晋文亦有自己独到见解。凃晋文介绍,中风的发病机理有外风与内风之说,在唐宋以前,中风的发病多倾向于外风致病;唐宋以后,内风致病学说逐渐盛行,渐渐取代了外风学说。在多年的临床工作实践中,凃晋文发现,每年冬季中风发病病例最多,其次为七八月份,这表明四季的变更,气候(六气)的变化对中风病的发病具有一定的影响。在总结临床病例中,凃晋文还发现,部分中风病人在发病前有感染的诱发因素。因此,他提出对中风病“外风”致病说的重新认识,并且在临床科研中得到验证,研制出“愈风汤合剂”治疗急性中风,效果很好。
在病机上,凃晋文认为,血瘀是中风病机的核心。脑络为气血津液濡养脑髓之通路,由于气虚血瘀、或痰瘀交夹、或阳亢生风,皆可使脉络不通,瘀阻脑络,而致中风。因此,治疗过程中,应将活血化瘀法贯穿于中风治疗的始终。以活血化瘀为基础,配合其他治法进行综合治疗,或兼以化痰、或益气、或温阳等,随患者不同情况而加减。由此思路,凃晋文研制出活血行气、化痰通络的院内制剂“复方白花前胡胶囊”,在临床用于治疗中风患者,效果颇佳。
2009年,他主持国家中医药防治传染病行业专项项目“中医药防治流行性乙型脑炎的临床方案与诊疗规律研究”,在全国开展多中心、大样本、随机对照的循证医学的乙脑中医药临床研究,对我国疫病防治工作产生深远影响。
“师古而不泥古,宗法而不拘于法”,熟读古籍,博览众书的习惯为凃晋文在传承经典的基础上创新科研打牢了根基。“直到现在,凃老还坚持每天下门诊后翻阅古籍。”陈俊说,在门诊上遇到疑难杂症之时,或者在学术讲座、交流之前,凃晋文都会翻阅中医经典或者古籍学习、钻研、考证。正是因为这种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勇于突破的创新精神,凃晋文在学术科研中硕果累累。他主持完成省部级重大科研项目20余项、获国家新药专利1项、省市级科技进步奖8项。在国内外重要学术刊物上发表专业学术论文百余篇,主编教材及专著10部。
正德厚生,言传身教做良医
从医近60年来,凃晋文承担着湖北中医药大学中医内科教研室老师,师带徒经典继承班老师,硕博导师,第三、四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,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优秀中医临床人才指导老师等多项任务,以自己的言传身教培养出一批批各层次的杏林桃李。他招收硕博士研究生50余名,培养第三、四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人4名,全国优秀中医临床研修人才10名。
陈俊从读博起就跟师凃晋文,在她和同门眼中,凃晋文是位严师,更是良师。
他以身作则,用实际行动为弟子诠释大医风范。每次出诊前必早早休息养足精神,出诊必定早到,整理好病案等待患者;就算再疲惫,面对患者也温和耐心,开方精炼得当,剂型也会考虑患者服用方便;下门诊后独自安静散步,复盘门诊中遇到的疑难病例,回家后翻阅书籍资料,研究制定最佳治疗方案……凃晋文为患者所作的一切,他的弟子们都看在眼里,记在心上。
凃晋文对学生的严格体现在对学术、临床的精益求精。无论是学术论文、学科申报,还是讲座课件,大到用词酌句,小到标点符号,凃晋文都会认真审阅、修改。
在临床带教时,他会把自己的诊疗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弟子,也会要求学生认真阅读领会中医经典,弟子在跟师中有任何问题请教,凃晋文都会耐心讲解,并要求弟子举一反三,在临床中加以巩固、总结。
“凃老师在带教中十分耐心仔细。”陈俊回忆,一次跟师时,有名患者体热、面红,却在大夏天身着毛衣毛裤,“这就是真寒假热。”凃晋文一边为患者诊疗,一边以问答的形式向身旁弟子的分析患者症状以及病机。一次跟师结束,弟子们都受益匪浅。
凃晋文以开放、包容的姿态对待中西医及各家学派理论。他常常教导学生,每一种学术流派在临床上都有自己不同的观点和优势,在诊疗时都有独特的体会和经验,没有绝对性,要在临床中细细体会。他还告诫弟子,科研不能守旧,中医药现代化是很好的方向,要在传承和创新中找到平衡点,要用现代化的方式让中医药焕发新活力。
在弟子和同事眼中,凃晋文严谨、温和、谦逊,不计较一时得失,做事不应付不马虎,常保有着一颗平常心。对于获得“国医大师”称号,凃晋文说:“我的成绩很平常,做好自己的工作,贡献我们的点滴力量。被评为国医大师,我心里很激动很高兴,这不仅是对我个人的肯定,也是社会对整个湖北中医药工作的肯定。今后我们要在有限的时间里,进一步投入中医药事业,取得更大成绩。”
从医执教近60载,凃晋文颖而好学,勤奋求思,探岐黄之精髓;辨证准确,用药精当,祛百姓之沉疴;厚德仁怀,悬壶济世,守医者之天职,诠释并践行了作为一名医者“正德厚生,臻于至善”的初心与使命。